如何驯养幼年自己(58)
西泽尔的视线晦暗不明,一点点往下滑,直到裴琮裸露在外的手背。
干净,骨节分明,指节带着薄茧,血管隐在皮肤下,曾经落在他的头发上,扣住他后颈,抚慰过他。
西泽尔忽然想起很早之前,自己在黑市上碰他一下,裴琮都会下意识地闪躲。
那时候,他还很弱小,没办法向裴琮提出要求,也自卑于自己肮脏的基因。
而现在,裴琮已经不再抗拒,不仅不抗拒,还会和他做那种事。
赫洛曾告诉他,那是只有喜欢的人,才会做的事。
西泽尔曾经灰暗的人生里,没有“喜欢”这种东西,只有向上爬的渴望,和复仇的执念。
可如果这两个字后面加上“裴琮”,他的心就会猛地一紧,像被什么东西勒住,酸涩、滚烫、不安。
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心里的那个词。
他喜欢裴琮。
不是依赖,也不是习惯,是深刻在西泽尔基因里,连妒忌和毁灭都混在里面的喜欢。想独占裴琮,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喜欢。
所以他接受了手术。
他的身体太脏,基因太混乱,连存活都是一场赌博。他不配和裴琮站在一起,除非,这场抽离能成功。
如果他能活下来,那将是真正的奇迹。
到那时,他会一字一句,亲口告诉裴琮,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。
无论裴琮的回应是什么,他都不会放手,他会一步一步把他困住,用权力、用身份、用亲手建立的权势,将整个星际,都变成巨大的囚笼,让裴琮无路可退。
但是,如果他并没有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,也没关系。
西泽尔被抑制装置固定,机械臂悬在他体侧,冷光扫过他的脊背。
“你还带着定位器,对吧?”他忽然开口。
裴琮卷起袖子,向他展示。
西泽尔得到了答案,嘴角浮起一点满足的笑。
两人对视了几秒。
最后,裴琮伸手替他注射了麻醉剂。
“你可以的,”裴琮说,“你不会死。”
裴琮知道这一定会成功。
融合和抽离,本质上并无区别。他上辈子没死,这辈子自然也不会有大事。他比维兰德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,知道自己血肉的极限在哪里。
在他眼中,这场手术从来都不是赌博,而是结果已定的一步。
但即便如此,重来一世,他还是在意西泽尔第一次躺上手术台时那一瞬间的迷茫。
裴琮不想看轻西泽尔的痛苦。
西泽尔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,像是从某种压抑的绷紧中暂时脱力。他慢慢闭上眼,指尖还扣在裴琮手腕上,过了两秒,才陷入药物带来的无意识。
维兰德站在监控室中,数据屏上不断闪动着西泽尔的基因波动图谱。
见两人终于分开,裴琮一进来,维兰德就问问:“他害怕?”
裴琮靠在椅背上,挑眉道:“他从来不害怕死。”
那种只想变强、一路往上爬、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的狠劲,从他少年时期就早已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,是阴狠和不择手段浇成的无畏。
维兰德目光落在跳动的数据上,换了个话题:“他的第二基因觉醒得出乎意料,居然是狼类。”
这不止出乎维兰德的预料,裴琮自己都没想到。这是他重生以来,第一次感觉脱离掌控。
维兰德语气暧昧不明:“你说,他是感受到了什么情绪觉醒的?”
这句话落下,监控室短暂地沉寂了一会。
不同的情绪会触发不同的基因,这是维兰德一直在做的研究。
每一种基因的觉醒,都需要精确的刺激作为触发条件,比如只有恐惧和剧烈的求生欲才能催生蛇类基因。
而裴琮上辈子之所以没觉醒过狼类基因,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能催生它的情绪。
不用维兰德多说,裴琮也能猜得出,狼类基因,需要什么样的情绪才能觉醒。
忠诚、偏执、臣服、独占欲、极端排他性——这几乎和自己的性格完全背道而驰。
裴琮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,对世界没有任何幻想,对人性更没有信任可言,他的身体里装的是仇恨和生存欲。那时候的他,从未把信任给过任何人,更不可能,把那种几乎带着“臣服”意味的情绪,放在某个活人身上。
可偏偏,西泽尔觉醒了,还是在自己靠近他之后。
裴琮沉默地敛了眼,他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,只是不想细想。
他几乎可以肯定,西泽尔那种独占的、扭曲的、深沉的执念情绪……
是为他而生的。
他这辈子的忠诚和信任,给了十年后的自己。
这在维兰德看来,西泽尔就差没大声在裴琮耳边说“我爱你,我想上你”了。
她的目光落到裴琮的手臂,道:“他手术失败了,你真打算和他一起死?”
维兰德不是不识货的人,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定位器藏着什么端倪。这种定位器,一旦主人的生命体征终止,另一端也会立刻被系统识别为“命令无效”,进入跟随死亡的倒计时。
如果西泽尔真死在了手术台上,意味着裴琮立马就会去陪他,绝对无法单独活下来。
维兰德不相信裴琮不知道。
“我看不懂你,裴琮。”
裴琮没回应,只是敲击控制台边缘,漫不经心对维兰德说:“别这么说,我很相信你的水平。”
况且,就算真死了又怎么样?所有物跟着主人死,不是很正常的事吗?
这辈子,很多事情出乎他的计划。比如西泽尔的狼类基因,再比如,西泽尔对他称得上炙热的感情。
裴琮从来不是轻易动摇的人,可他面对西泽尔,也早就不是原来的想法了。
这是命运失误后的一次意外。他从不觉得人生有什么意义,在这偷来的一世里,裴琮看得最轻的,就是自己的命。
维兰德笑起来,好奇道:“那么你死的时候,也会拉上西泽尔吗?”
裴琮没有正面回应,反而道:“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?”
手术台上,西泽尔的一段污染基因被抽离,排异指数飙升。淡蓝色的液体随即注入,那些躁动的基因链逐一安静下来。
屏幕上的波动线趋于平稳。
那是裴琮提前让维兰德从他体内抽出的,最珍贵的脊髓基因。
整整三瓶,维兰德交易时抽取多次,也不过将将一瓶而已。
裴琮对西泽尔称得上心甘情愿,予取予求。
维兰德眯了眯眼睛,语气轻松得过分:
“只是好奇,毕竟西泽尔有你的蝾螈基因,暂时应该死不了。”
她看向裴琮,停顿了一下才道:
“不过,按照这么抽下去,你距离这一天可不远了。”
裴琮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,语气冰冷:“维兰德,别多嘴。”
西泽尔并不知道。
“蝾螈”基因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,从不是什么追杀堵截,实验放血——
而是有限的生命。
蝾螈基因再强,也不是无代价的奇迹,它所提供的修复力,是以细胞极限透支为代价的缓慢衰亡。
每一次作用、每一次抽取,都是在无声燃烧他有限的生命本源。
按照西泽尔每抽离一次,就用三瓶的透支方法,裴琮死期将至。
维兰德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:“我只是提醒你一句。狼是很忠诚的生物。”
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为自己而死,到时候,西泽尔会怎么样呢?
维兰德很好奇,到那个时候,西泽尔是否能觉醒出更有趣的基因?
第37章
西泽尔睁开眼, 意识被重新装进身体里,那些缠绕在神经上的暴躁、排异、撕裂感......消失了。
西泽尔感受到,他的身体运作变得轻盈, 协调, 强大。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,被一点一点抽了出去, 取而代之的,是裴琮身体里的基因。
因为裴琮想让他活下来。
想到这里,胸口某个地方便发出一阵几近炙热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