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驯养幼年自己(118)
维兰德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首都星。
不是因为被排斥,也不是因为夺权失败, 恰恰相反,她是主动离开的。
作为联邦最强大的基因世家的继承人,维兰德不屑参与那些虚伪的政治争斗。
和哈克那种自愿逃离权力中心、追寻自由的人不一样,即使身处废星,维兰德依旧掌控着家族的核心命脉。
她从未真正远离联邦的权力顶端。
得知裴琮二次回溯的消息, 维兰德才立刻赶过来收集实验数据。
作为掌权人, 她在首都星上有一间巨大的实验室。
冷白灯光将天花板照得纤尘不染, 每一寸地方都和记忆中一样冰冷。
这个地方裴琮再熟悉不过。
上辈子他就是在这里,或主动或被动,接受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基因融合手术, 痛苦又艰难地努力维持人的模样。
再次进入实验室,裴琮只感觉自己呼吸发紧, 连带着的五脏六腑都立马幻痛起来。
他靠在检查台边,任由维兰德将冰凉的药物注入他的脊柱。
本应是剧烈到无法忍受的疼痛, 裴琮只是稍稍皱了下眉,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维兰德将样本放入检测仪器中。
光面扫描器从试管表面滑过, 光屏上立马浮现出复杂密集的基因图谱, 显示出卡洛斯这具身体单重污染的特征。
维兰德双手环胸,随着扫描完成,她盯着屏幕,一向冷静的脸上却出现了些许疑惑。
她眯起眼睛, 调用其他检测参数,又重新扫描了一遍。
维兰德沉默了几秒,眼中第一次露出掩不住的诧异,对裴琮道:
“这具身体是后天污染者。”
裴琮原本还靠在西泽尔身边,被他咬了一口止痛,半闭着眼靠着休息假寐,听到维兰德的话,他睁开眼,皱起眉毛。
“后天污染?”
维兰德常年远离首都星,她一向和联邦不对付,所以对卡洛斯并不了解。
但她非常确定这个结论。
“这具身体的污染融合绝对不是先天就有,而是后天基因融合完成的。从数据上看——”
维兰德转过光屏,指了指屏幕最底部那行记录。
“他的基因融合推测不会早于十岁。”
换句话说,卡洛斯本来是完全血统纯净的人类。
他是完全拥有记忆和判断能力的状态下,被强行融合成污染者的。
空气沉寂了一会儿。
裴琮对维兰德的能力毫不怀疑,既然维兰德认定这是后天污染,就不可能出错。
这个结论实在出乎裴琮的预料。
即使他上辈子融合了卡洛斯的基因,也从来不知道卡洛斯的基因污染居然是后天形成的。
相比于裴琮的惊讶,西泽尔的反应显得格外平静。
他从始至终都对卡洛斯的经历丝毫不关心,西泽尔在意的只有一件事:
“这具身体现在情况怎么样?”
维兰德低头看着诊断结果,轻飘飘道:
“非常一般,长期注射劣质抑制剂,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不可逆转的损耗。”
卡洛斯的身体实在太差,无论裴琮什么时候回溯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。
西泽尔是看着卡洛斯死在自己面前的,哪怕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结果,真正听到维兰德的结论还是让他脸色一变。
失而复得,却又即将再次失去。
作为疯狂变态的科学家,维兰德看裴琮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戏谑与研究欲,非常没有同情心。
她和裴琮对视,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:
“差不多还有三个月吧。”
这比上次抽血预测的结果还要短得多。
裴琮在虫巢中对抗虫母时损耗太过,这极大缩短了这具身体的寿命。
西泽尔整张脸罩上一层阴影,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裴琮身上,眼底有什么疯狂的东西在慢慢翻涌。
裴琮察觉到了西泽尔的阴沉,偏头看了维兰德一眼,给她递了个眼色。
维兰德这才悠悠地转身,走到样本柜前,从里面抽出一管幽蓝色的液体,半透明的管身泛着莹润的光泽。
她将试剂放在操作台上,轻描淡写道:
“别这么难过,还有蝾螈基因能挽救一下。”
这还是当初裴琮怕自己回不来,以防万一西泽尔喜欢上卡洛斯,特意为卡洛斯留下来的蝾螈基因。
裴琮非常小心眼地让维兰德答应他,只有西泽尔喜欢上卡洛斯,才能拿出来给他用。
没想到,最后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。
西泽尔沉默地盯着裴琮,眼神漆黑如海底深渊。
情绪翻涌得太过剧烈,以至于他一时分不清此刻胸口剧烈跳动的,是喜悦,还是那种令人发狂的占有欲。
裴琮心软,伸手摸了摸西泽尔的头发。
西泽尔垂下头,内心想贴近裴琮的欲望蠢蠢欲动。
就在西泽尔低头就快碰到裴琮的鼻梁前,维兰德收拾着仪器,非常不合时宜地微笑着开口:
“要亲请出去再亲。”
西泽尔被要求守在观察仓外。
裴琮留下来的蝾螈基因不多,加上这些年,维兰德也用了点,在全部注射完后,这具身体才勉强恢复了点生机。
维兰德重新评估一下,差不多能延长裴琮半年的生命,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解决。
想要彻底解决,只有去联邦基因库里寻找方法。
裴琮想到亚瑟,再次试探着,向维兰德问起了基因回溯的事情。
“联邦这两年还有其他基因回溯者吗?”
维兰德没多想,也没隐瞒:“没有,基因回溯太罕见了。”
她思考一会,又补了一句:
“联邦基因库还在执行大规模融合计划那几年,确实偶尔出现过回溯体,但那是很早年的事,近几年已经完全没有了。”
“完全没有......”裴琮低声重复了一遍。
维兰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,似乎觉察到什么,“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?你最近见过其他回溯的人?”
裴琮没有回答,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亚瑟的脸。
回溯者。
若亚瑟是回溯者,甚至能一眼识破顶着“卡洛斯”身份的他——
那么这就代表,他们来自同一条时间线。
那条裴琮尚未回溯的时间线。
亚瑟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,他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,又有什么目的?
如果他是自己的死敌,会不会将恶意发泄到西泽尔身上?
裴琮脑子里思考了很多,想听听维兰德——这个两辈子都和他成为密切盟友的意见。
“如果回溯者改变了过去,未来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?”
维兰德操作着仪器,并不介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:
“裴琮,时间不是单线性的。”
“过去和未来并不是绝对的。你回溯之后,你曾经的一切就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的过去。而你站在现在——这个现在,就是一个全新的未来。”
裴琮看着维兰德,若有所思。
维兰德继续说:
“回溯时间节点不是倒带,而是分支。”
“你每一次回溯,本质上不是回去修补,而是从那一刻起开启了一条新的世界线。”
“根据那些回溯者的经验,回溯不是改变了过去,所以未来也会被改写。”
“回溯就代表,你已经抛弃了原来的世界,你根本不在那条时间线上了。”
维兰德眯了眯眼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慢悠悠地补了一句:
“当然......如果同时存在多个回溯者,那就复杂得多了。每个回溯者都有想改变的东西,矛盾必然也随之产生。”
裴琮的神情沉了几分。
在离开前,维兰德目光意味深长,还是提醒裴琮:
“裴琮,下场考核最好小心点。”
夜色寂静。
因为今天的事,西泽尔动作格外温柔,折腾了裴琮几次才停下。
两人并肩躺在床上,潮气尚未散尽,湿热与余韵还粘附在彼此的皮肤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