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驯养幼年自己(21)
人一旦落进去,并不是直接夺命,而是从最细小的细胞开始,一层层剥离。
皮肤的表层首先会被烧灼,像被反复烫开的水泡,紧接着神经会因辐射错乱而“自燃”。
让人产生触觉扭曲、幻痛感知。
潭水会渗进耳膜、鼻腔、口腔,混着腐泥,爬进肺里,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喝下尸体发酵出的脓汁。
眼球发胀、干裂,舌头肿胀脱落,意识逐渐下沉,在沸血与腐烂中感知自己逐寸溃烂、失控、异化。
西泽尔的污染基因本就不稳定,鳞片在皮下可能会生长错位,向内刺穿内脏。
骨骼被异化信号强行重组,可能长出第三条脊骨、倒生的指节、重叠的肋骨。
如同活着被撕碎,粘稠、腐烂、不可名状的死亡如影随形。
裴琮经历过那种痛苦,比谁都清楚。
他安排得很好,计划是他定的,诱饵是他找的,连西泽尔的心理破口,都是他事先估算的。
可当那具身体真的失衡、坠落、溅起浪花时——
梦魇里野蛮地长出,狠狠扣住他脑子里最深的某个角,直到彻底分崩离析。
旧事激活的创伤应激让裴琮胃部猛烈翻腾,空气发粘,喘不过气,视线在水面不断模糊。
但他还是看着小孩推了,然后和小孩一起在心里默默倒数。
“一,二,三,四……”
小孩刚数到“二十七”。
轰然一声巨响,远处山坡的阴影处,一对巨大的蝠翼猛然腾起。
卷着黑雾和铁锈风,义无反顾地斩开空气。
毫无征兆地——
冲进了辐射水潭!
黑水炸起几米高,像撕裂了整片寂静,浪头将岸边碎石冲得四散,小孩睁大眼。
那道身影,来得那么猛,像要撕开整片潭水一般。
是影蝠。
是裴琮。
裴琮扎进辐射水潭的那一刻,世界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。
水灌进伤口,火焰般的灼烧蔓延,每一寸神经都在剧烈抗议。
可他顾不上,他睁着眼,顺着昏暗水光往下搜寻——
然后,看到了他。
西泽尔静静悬在水下,一动不动,没有挣扎,没有求生本能,整个人被辐射和剧痛吞干了意识,在水中缓缓漂浮。
那张脸在水光里扭曲得近乎妖异,阴柔昳丽的眉目,皮肤苍白,鳞片浮出,像艳丽又诡谲的鬼纹。
裴琮看着那张脸,胸腔里猛地被一把钝刀狠狠剜了一下。
何必呢?
何必搞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样子?
不需要活生生熬成半死不活的形状,才算变强,现在就很好。
他心里骂了一句,指节发力,一把拽住西泽尔,臂弯扣在对方锁骨下,咬牙拖着往上游。
水是黏的,冷得像怨毒,好像不想放走这两个恶意缠身的怪物。
裴琮拿出要跟整片潭水拼命的气势,将那具濒死的身体狠狠拖出水面。
水花炸开,夜风嘶鸣。
裴琮拽着浑身冰冷的西泽尔,把人从地狱底捞了回来。
他强撑着喘息,手指冻得发青,第一时间翻身将西泽尔按倒。
手指在他锁骨、脊椎、手腕一寸寸摸过去,生怕错过什么地方被腐蚀穿透。
西泽尔的呼吸微弱,身上鳞片还残留着变异未退的痕迹,体温在逐渐恢复。
没有器官衰竭,没有致命异化。
裴琮这才吐出一口气。
他靠着岸边碎石坐下,把人拖进怀里,从身上里摸出一支罕见的修复剂。
这东西是他刚在能源塔那群追查者身上搜刮来的。
真正高纯度的主城区战术医疗物资,一瓶能续半条命,废星黑市根本买不到。
他毫不犹豫地拔开针管,一手托起西泽尔的下颌,准备直接喂下去。
就在针管贴上唇边的一瞬间,西泽尔幽幽睁开了眼,眼神冷得骇人。
他就抬起手,按住了裴琮的手腕,沉默着拒绝。
裴琮一愣:“怎么了?”
西泽尔低头,摸向裴琮侧腰那处隐隐渗血的地方。腐蚀层斑驳开裂,血肉暴露,明显比他自己伤得更重。
他盯着那伤口,眉头几乎皱死,像看见什么比自己死还严重的事。
西泽尔把裴琮的手腕一把掰开,动作幅度不大,但力道惊人。
那支修复剂被他直接塞回了裴琮手里。
“你喝。”
声音低哑到几不可闻,却带着一股诡异的执拗。
第17章
“你喝。”
裴琮看着他,一时说不出话。
这个人刚才差点死掉,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,只在死死盯着他,仿佛只要他敢把药喂回来,就会翻脸。
总归是没什么大碍,裴琮最终还是叹口气,把那支修复剂喝了下去。
西泽尔靠在他肩头,满身狼狈,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,像是在确认第一重要的事。
诡异的是,哪怕才刚从污染液中爬出来,西泽尔身上却看不见半点腐蚀创伤的痕迹。
小孩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,不知所措。
以前他只觉得影蝠的“收藏品”都死得诡异,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。
影蝠肯这么亲手把人从水里拖上来、伤痕累累地照料、给药。
如果被这样对待,哪怕是成为最短命的“藏品”,他也愿意。
在这片死寂中,远处的碎石滩,终于传来脚步声。
杂乱的,急促的,那声音一寸寸,迫不及待地逼近。
阿曼塔来了。
那抹身影穿过腐朽的管道残骸,踩着鼠尾散布的层层哨线。在刻意放水下,每一道障碍都未能真正拦住他。
鼠尾精准地卡准这个最混乱的时机,放阿曼塔进入核心圈,身影高大,甲片铮亮。
他身后的骨骼一节节错位般炸响,背甲咔咔开裂,从脊柱两侧裂出数条如枝爪般的骨质螳臂,细长、锐利、带着扭曲的对称感。
看到裴琮与西泽尔依靠着跪在岸边,他终于露出那副狂妄而恶毒的笑容。
“哟,影蝠也会救人?”
阿曼塔踏过浮桥,目光一扫进化剂所在的方向。
“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把人切开,然后扔进冰柜里收藏的怪物呢。”
裴琮放开了西泽尔起身。
阿曼塔笑意加深,巨大的镰螳臂上的金属划出“咯咯”的低响,语气怨恨。
“差点忘了,”他嗤笑,“影蝠大人可是高贵的单重污染者,是上等脏血。”
“而我们呢?我们这些多重污染的‘失败品’,连个身份都没有,连个被杀的理由都不需要。”
裴琮淡声道:“我是怪物,你当然也是。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个怪物。”
阿曼塔的笑容猛地一滞。
镰螳臂“咔”的一声收紧,空气都被他一寸寸勒出声响。
“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?”他声音骤沉,低得发颤。
“我小时候会吐出内脏,爬楼会在肋骨里裂出虫肢,我被困在医院地下十四年。”
对于他来说,联邦的地下医院,已经是很好的归宿。联邦从来不叫他“怪物”,联邦叫他“个体样本”、“待筛进化体”、“可控改造者”。他们用仪器丈量他,而不是用厌恶的目光审视他。
联邦不嫌他脏,不怕他变异,不关心他的出身,像狗一样喂着他。
但最后,他也被联邦踢出门。
他的语气充满了怨毒:“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单污染者,永远不会明白,我费尽一切,只是为了能像个人一样活着。”
裴琮薄血挂在唇边,眉眼冷得像破裂的冰层:“你以为一瓶进化剂就能把你洗干净?就能抹掉你吃人、杀人、连自己肢体都控制不了的过去?”
西泽尔站在他身后,整个人却被这句话句重锤敲了一下。
他一直知道裴琮狠,也知道他对“失控污染”有多警惕,可当那句话毫无遮掩地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时,它像是一把刀,隔着他皮肤,精准地割进了他严重污染的身体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