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驯养幼年自己(11)
第二天。
裴琮照常出现,斜靠在灯杆旁,照旧笑着朝他招手。
西泽尔从修理铺走出来,别开了视线,直接绕开他,走到另一边。
少年脚步顿了顿,脸色冷得像刚在地下通风口里泡了三个小时。
裴琮见状,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,语气轻快地调侃:“怎么了?”
西泽尔没吭声,但走路的步伐明显慢了半拍,指节仍然暗暗攥着袖口。
裴琮不明所以,默默心想:“脾气可真大。”
可他还是跟上去,像往常一样,走在了西泽尔身旁,稳稳拢住了那个沉默又别扭的影子。
*
修理铺的灯光一成不变,打在西泽尔身上,阴影将他脸颊一半隐在黑暗里,那双幽黑的眼像夜里盯着猎物的沼泽毒蛇,叫人后背生寒。
因为接单有限,修理铺对外报价被他抬得水涨船高,有人不满,也有人打碎了牙往肚里咽,毕竟只有他能让废铁重新“开口呼吸”。
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,西泽尔拆机时,另一只手握着小刻刀,悄悄地在机舱缝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缩写。
细微到肉眼难辨,藏在数据线背后。
这是裴琮教他的。
“记得,做活的标记永远不要让人第一眼看见。”
“只有当有人追着你秋后算账时,你才得明白——哪一件烂活是真正出自你手。”
西泽尔记得很清楚,也照做了。
他一边修理,一边安静地听着旁边几个机械师的窃窃私语。
“进化剂的情报最近又有变动了,听说死了不少人。”
“谁不知道?为了抢它,连西区那几个疯子都出山了。”
“疯子?呵,这次来了的,比疯子更麻烦,都是些外面杀人不眨眼的角色。”
“反正我们这种人,也抢不到。”
他没说话,嘴角微不可察地下沉,阴影落在睫毛下,目光缓缓扫向正在窃窃私语的几个机械师。
空气一下冷了点。
平时没人敢让他靠得太近,今日他突然投来视线,那些人下意识心头一紧,喉头滚了滚。
这位相貌过于阴森昳丽的年轻机械师,头一次把他宝贵的目光投向了其他机械师。
见西泽尔一个劲盯着他们,有人以为他起了兴趣,壮了点胆,压低嗓音,偷偷开了口:“货还在黑市外围,消息不全……谁敢去?去了就是拿命试水。”
“而且有传言,说幕后出资的组织不止一个。”
“你们懂的,咱这种修铁的,搭不上那层资源,别多问。”
“真想捞一票大的,不如收拾收拾跑路。”
说话的人悄悄叹了口气,带着明显的忌惮和警惕。
西泽尔静静听完,低头看着手里的机械舱,冷着脸,骨节微微发白。
进化剂难抢、幕后水深,甚至背后盯着它的,都是些他没听过的狠角色。
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名单,和他在心底为裴琮准备的“那份计划”,原本暗自藏好的细微筹划,此刻全被这句“很难抢”生生搅乱。
西泽尔心情很不好。
他拧紧眉头,眼神阴沉下来,晦暗的情绪,像黑水一样慢慢渗出来,却又被他死死压进皮肉。
第9章
修理铺后街的风比前几天更冷,灰色的天压得要塌下来。
无主之地局势混乱,铺子里接的单子越发冗长,全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。
裴琮最近总是独自消失,西泽尔明明和他住在一起,却总是碰不上面。
一群老机械师叼着烟,围在散落的机械残骸堆旁,闲聊着最近的局势。
有人神神秘秘:“不过‘鼠尾’”说,他见到真正的大人物了,影蝠居然也来了!”
坐在不远处的青年一听到“影蝠”两个字,脸色当即僵了下,脸上几道密密麻麻的刀疤一抽一动,像被蛇咬了后脊。
他骂了句,语气压不住的惊慌:“操,影蝠不是从来不碰这些死的东西吗?他怎么来了?!”
旁边几人不以为意,有人哼了一声:“这么多年,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疯。早年不是总瞎折腾,隔三差五炸掉条街,这回不出手,八成是在憋大的。”
“不过影蝠既然出手,他那个疯狗一样死咬就不放的性子,热闹的还在后面。”
西泽尔坐在阴影里,慢慢看着众人随把话题越带越偏。
但屋里还是有人咽了口唾沫,眼底带着点好奇的笑,故意问那个青年:“看你这么大反应,影蝠不也没杀你么?”
青年像被扯着旧伤,脸色更冷了点,低声骂了句脏话,咬着牙回道:“幸亏老子手快,拿刀在脸上划了几道——”
他指了指脸,“他嫌脏,直接把我踹出去了。”
西泽尔听到这,才抬眼正视他。
那青年四肢修长,骨架偏瘦,即使脸上几道刀疤,依旧看得出气质冷、白、利,确实是传闻里影蝠感兴趣的那一挂。
青年心有余悸,咂了口舌,接着话题压低了声音:
“他那癖好,玩收藏玩疯了。”
“干净的,漂亮的,带点稀有基因的,影蝠全给你捞回去养着,养够了、腻了,直接剁掉。”
“之前有个家伙,稀有基因突变,影蝠精心算计,不择手段把人搞到手,连街都不让出半步,精心养了半年。”
旁边人眼底有点惧意,低声问:“……后来呢?”
“后来啊——”他笑了下,“据说那个‘收藏品’腿上受了点伤,走路有点不稳。影蝠直接不带犹豫,把人丢进了西区深坑。”
大家不禁咋舌。
西区那地方活活饿死都没人救。
“影蝠还特意看了他几天,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在废区饿死烂成骨头才离开。”
“他就好这口,‘稀有’、‘完整’、‘精致’,有点瑕疵就嫌脏了,直接扔,活人也当破烂丢。”
青年吐了口烟,语气轻飘飘的,却怨恨至极:“影蝠是个真正的变态,没有任何怜悯之心。”
西泽尔没接话,低头慢慢把玩着手里的小刀,刀尖磕着桌面,没声音,只有那一点点静的诡异。
“不过……”刚刚好奇的年轻机械师啧了一声,话锋一转:“也真有人馋他那张脸。”
那几个老机械师对视了一眼,彼此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“啧,太久没出现,那些以前不敢多看他一眼的,现在都敢打他主意了。”
“早前谁敢多看?说白了,现在才有人敢背地里馋他。”
旁边人冷笑:“……废话,影蝠以前杀人跟喝水一样,哪敢多看。”
再往后,就是一些暧昧微弱的哄笑声,带着下流的意味。影蝠太久没出现,余威之下不免滋生异心。
西泽尔坐在暗角里,静静听着那些人的闲聊。影蝠的名字在空气里盘旋,像冷风从他背后穿过。
影蝠的恶名他并非第一次听说,黑市里的人口中,这个名字一直和“疯子”“控制”“锁链”“死无全尸”挂钩。
但今天,西泽尔却第一次觉得这些传言如此清晰。
他对裴琮的戒备,在这段时间内,早已被悄然削弱。他甚至不自觉地相信,裴琮和影蝠是不同的人。
这简直愚蠢至极。
这些传言却像一把生锈的刀,把他从那点模糊的“安全感”里剥了出来。
裴琮只是在教养一把刀,一把足够好用的、精准的利刃。
这一瞬,西泽尔冷不丁被人推入冰水。他一度模糊的情绪像被狠狠割开,所有曾在心底潜藏的不安与疑虑一齐翻涌上来。
这股清醒让他一瞬间浑身发冷。
裴琮,一直是影蝠。
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起哄,内心却悄然回到最初的警戒,像从黑暗里重新拉紧了防备。
*
黑市,街巷逼仄,破烂摊位密集分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