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爱你是在今天(106)
沈应时眉眼弯弯,他很讨喜,有几个瞬间甚至有故人的影子。张裕舒“嗯”了一声,又说:“我们做朋友就好了。”
沈应时又笑了:“行啊,好朋友。”
他们一起吃了顿饭,沈应时说,明天他就要飞香格里拉。
张裕舒问他是不是要去旅游?
沈应时点头:“是啊,谁让你跟我讲了这么多关于梅里雪山的事情,搞得我也很想去看看。好不容易放假,我也当散散心,没准能有艳遇呢。”
沈应时说着说着又开始不着调起来,最后他和张裕舒道别,他跟他要了地址,说会给他寄明信片的。
张裕舒看着沈应时离开,他想起前几天,他和魏之洋吃饭。魏之洋劝他赶紧谈个新恋爱,省得老想着前男友,跟有个贞洁牌坊似的。
张裕舒摇了摇头。没办法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两周后,张裕舒收到了沈应时寄来的一封信,字写得相当潦草,需要连蒙带猜。
「好朋友:
看来我的运气比你好,我看到了日照金山,真奇怪,我明明是没有信仰的人,看到神山被金色笼罩时,居然很想哭。
大概是在矗立千万年的神山面前,一切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吧。
我住的这间民宿,老板是个藏族人,他说他即将启程去转山。他的孩子死了,他要带着孩子的照片去神山脚下。他告诉我,他要为他的孩子祈求更好的来世。
我拍了一些照片,一起寄给你。」
沈应时寄来的都是风景照,张裕舒当年没看到的日照金山,晚上辽阔的银河,还有大大小小的玛尼堆,它们承载着无数人的祈愿,无声地站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。
这一刻,记忆如潮水般袭来,当年他们离开飞来寺,林惊昼在路边堆了一个玛尼堆。
张裕舒很想知道,它的近况。
这一年的春节,张裕舒推掉了所有的应酬,他回到了德钦。曾经那个道路转角,玛尼堆像经过了无数次的有丝分裂,层层叠叠几乎变成小型山脉。张裕舒看了许久,也没能找出被林惊昼触摸过的那些石头。
他没有停留,他从飞来寺转车前往西当。
从西当进入雨崩,徒步神瀑和冰湖,最后从尼龙大峡谷出雨崩。司机告诉他,这个徒步爱好者的经典路线,也就是卡瓦博格转山的内转路线,四条路线刚好形成佛教的万(卍)字符。
张裕舒既不是来做游客的,也不是来朝圣的。就像他攀爬雪山那样,并没有什么目标。
他像苦行憎一样,花了四天时间,闷头走完了所有的路。
雨崩被高峰环抱,抬起头的时候,张裕舒总能看到终年积雪的秀美山峰。客栈的老板告诉他,那是缅茨姆峰,是梅里主峰卡瓦博格的妻子,也有人叫她神女峰。
张裕舒和她对视过很多次,最后要离开的那天,所有的云雾都散去,缅茨姆披着清晨的霞光,一点一点睁开金色的眼睛。
张裕舒心中震动,他望着神女峰,眼中几乎有泪。
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,那他只希望林惊昼能够回来。
但神山静默不语,张裕舒转过身,没有再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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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本来想跟你说,你还活着不是什么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你,是我的执念把你从地狱里拉回来了。”张裕舒看着病床上面容安静的林惊昼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“哪怕是为了我,哪怕是因为亏欠,你也得醒过来,给我活下去。”
“但现在我不想威胁你了。”张裕舒看起来很疲惫,“如果这次你真的离开了,我会毫不留恋地忘掉你。”
林惊昼心脏抽痛着,他很想睁开眼睛骂他,你这不还是在威胁我吗?
“有很多人爱你,但这都不重要。”张裕舒缓缓摘下了他手上那个尾戒,尺寸不合适,所以只能堪堪卡在林惊昼无名指的指尖上,距离太远,看起来倒像是一圈纹身。
林惊昼觉得心脏的疼痛弥漫开了,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疼,简直比他死的时候还要疼。
“林惊昼,你应该学会爱自己了。”张裕舒捏着他的指尖吻了一下。
林惊昼漂浮的灵魂猛地震颤了一下。
他看着病床上那个年轻的男孩,和他相处了一年多,林惊昼偶尔还是会对着镜子感到诧异。其实许来拥有很多东西,好看的脸,很好的嗓音,和睦的家庭,很多的热爱。
林惊昼替他可惜,刚醒过来的时候,他不止一次想过,他的这个重生大礼包什么时候会被收回?
刚开始想到这个结果,他不是很在意,他没有留恋的东西,也早就体会过人生的无能为力。
但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,他拥有了新的朋友,新的事业,全新的人生,他很久没有想到死了。
张裕舒又坐了很久,然后走出去,他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。
眼前突然暗下来,林惊昼在虚空中等待,他望向窗外。
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吗?
黑暗涌进来,林惊昼觉得有些不对劲,太安静了,他听不到任何声音。
林惊昼心头一沉,他下意识往前,但因为动作太大,差点在这团黑暗中摔倒。
他有些惊喜,他突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,但同时又觉得脊背发凉,这里太黑也太静了,好像一片黑压压的死亡。
林惊昼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,他想要摆脱周围的黑暗,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突然听到猎猎的声响,如此熟悉。
林惊昼猛得刹住车,他想起来了,他在雨崩居住的地方,旁边就有这样的层层叠叠的经幡。
那是风吹动经幡的声音。
客栈的老板是个美丽的藏族女性,她告诉林惊昼,经幡的藏语叫做隆达,隆是风的意思,达指的是马,所以经幡还有个名字,叫做风马旗。
那种声音,是千万人的祈愿在随风舞动。
她告诉林惊昼,神瀑下来不远,有一处圣迹,是一个山洞,山洞中有两条非常狭窄的石缝,在佛经中称为巴多称朗,意为中阴道。
“中阴”是人们死亡与转世之间的一个过程,当地人有这样的信仰,如果卡在里面,说明寿命和福报将尽,如果能顺利钻过,就能通过中阴走向极乐世界。
想到这件事,周围的空间突然坍塌下来,缩成一条极窄的石缝,把林惊昼死死地卡住了。
林惊昼感到熟悉,他突然记起来,在他从许来这个身体醒来之前,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,只是那一次他是懵懂的,下意识在往前爬,好像一定要去找谁赴约。
这一次,他是清醒的,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他必须要从这片黑暗中走出去。
林惊昼像婴儿那样四肢并用地往前爬,这次他只想到自己,他的未来他的爱,他要回去,去拥抱他的旧爱人,去好好度过人类渺小的一生。
林惊昼听到极其细微的声响,像是有谁在祷告,又像是流水,越往前声音越清晰,那是一个母亲的声音,她呼唤着她的孩子,犹如神明低语。
这是神山母亲的产道,爬过去,向死而生。
第95章
林惊昼猛得睁开眼睛,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仿佛从一场无边的噩梦中醒来。
天已经亮了,病房是空的,张裕舒不在。
林惊昼大口呼吸着,这次他没觉得害怕和惶恐,他知道张裕舒会回来的。
林惊昼撑着身子,费力地坐起来,他浑身都是汗,像个长途跋涉的旅人,手脚都失去力气。
病房门打开了,张裕舒走进来,他在床尾猛得刹车,满脸错愕地看过来。
林惊昼半靠在床头,微微歪了点头,笑着冲他说了声“嗨”。
张裕舒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凶,他快步走过来,看起来想把他揍扁。
但没有拳头也没有巴掌,林惊昼被张裕舒用力地拥抱住了,搂得特别紧,像是故意要让他疼。
“吓死我了。”张裕舒的声音在抖,像只慌不择路的蜂,“吓死我了,林惊昼。”
林惊昼竭尽全力抬起手,按住张裕舒的脊背,他说“对不起”,重复了好几次。
张裕舒很用力地呼吸,他有些失态,比起失而复得的惊喜,更多的却是恐惧。